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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著名惆怅家

【3】

此前,究竟杀了多少京城里来的过客,男人已不记得。对于他来说,京城里的人是有钱人,用的是华贵的东西,是冤大头。倘若抢来的包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男人会不屑一顾地骂上几句,“这个农民!”
“土包子!”总之,这就是他对京城的全部认识,那是拥有华贵物品的人呆的地方,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华贵的物品抢走,这是他唯一的想法。至于京城的上空在什么方位,他连想都懒得去想。
女人对梳子啦簪子啦以及口红之类的东西十分在意。假如男人用沾了泥巴或是兽血的手哪怕是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衣服,她都会大声地喝斥,就仿佛衣服是她的性命,而保护它是她的天职一样,女人总是把自己和家里收拾得千干净净。而衣服呢,女人总是不满足于一件单和服和一条腰带,她要一层层穿戴好几件和服,系上好几条腰带,还把腰带系成奇怪的形状,不必要地耷拉下来,然后在和服上别上各式各样的小饰品这才算完成一个造型。男人看得眼花缭乱,之后是唏嘘咂摸。他惊诧、叹服。他沉浸在美的享受中,没有丝毫置疑的余地。一个个看似不完整而又没有任何意义的断片经由女人之手集中在一起之后,竟然能变成一个美轮美奂的整体,而若拆解
开,它们便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断片,这简直就像是表演奇妙的魔术,男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女人命令男人砍来山里的木头,为她打制东西。可这些东西究竟干什么用,男人在制作的过程中无法搞明白,其实,不过就是胡床和圈椅。所谓胡床,也就是普通的椅子,天气晴朗的日子,女人便叫男人把它搬到屋外,放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抑或树阴底下,女人坐到上面闭目养神。在屋子里时,女人就靠在圈椅上沉思。这一切,在男人眼里,是那么的异样、妖艳,令他神魂颠倒。魔术就在现实里表演,尽管他自己就是魔术表演的助手,可对于魔术的结局,
他总是叹为观止。
每天清晨,瘸子女人帮这第八个女人梳理长长的黑发,男人则从遥远的山谷里打来清澈的泉水。
男人沉醉在这一份甜蜜的辛苦中,能够为这一道奇妙的魔术出一份力,已经成了男人的心愿。还有一个心愿就是,男人想亲自为女人梳一梳那头黑油油的秀发。
“你的手,讨厌!”女人总是怒吼着把男人的手拨开,而男人则像孩子一样羞涩地缩回手,直勾勾地看着抹过油的黑发亮了起来,又盘了起来,直到美丽的面庞显现出来。于是一幅美丽的画被勾勒、完成了。这一切从头至尾就仿佛是一场梦。“这种东西?”男人手里把玩着带花纹的梳子和镶有饰品的簪子。尽管这些东西在他过去看来都是毫无意义和价值的东西,尽管到现在他也仍然无法明白物与物之间的调和与关联以及装饰所具有的
含义,可是他领悟到了它们所具有的魔力。魔力是物件的生命。物件里也有生命存在。
“不要碰!你为什么每天都去碰?”
“太神奇了!”
“有什么神奇的?”
“也不知为什么。”
男人有些腼腆。他感到惊讶,可他不清楚自己所惊讶的对象。
渐渐地,男人对京城产生了恐惧。那恐惧不是害怕,而是对未知世界的羞耻和不安,就好像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对未知事物感到的那种羞耻与不安一样。每当女人提起“京城”二字,男人的心都会战栗。
不过,因为男人对所见到的事物从未感到过恐惧,所以他不习惯于恐惧,也不习惯于羞耻。于是,他便对京城开始怀抱敌意。
袭击了成百上千从京城来的过客,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的对手。想到这里,他沾沾自喜起来。再回首过去,更未感到过他人背叛和伤害自己的不安。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生活又充满了快乐和骄傲。女人有她的美丽,而他有自己的强壮。尽管对付野猪有几分吃力,但也并不可怕。他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城里有长着獠牙的人吗?”
“有背着弓箭的武士呀。”
“哈哈。要是有弓箭,我能把峡谷对面的小麻雀射下来。京城里没有皮厚得连刀都砍不动的人吧。”
“有穿着铠甲的武士啊。”“铠甲能折了我的刀吗?”
“当然能啊。”
“我可是捕过熊和野猪的。”
“你若果真是一个强悍的男人,就把我带到京城,用你的力量把我想要的京城里的好东西都弄来堆到我的面前,让我开心一回。这样,你才算是真正强悍的男人。”
“没问题。”
男人决定去京城了。他打算用不到3天3夜的功夫就把京城里所有的梳子、簪子、和服、口红都搞到手堆到女人面前。他觉得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倒是和京城完全没有干系的另外一
件事。
那,就是樱花林。再过两三天,林子里的樱花就将盛开。他已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在樱花烂漫的林中一动不动静静地坐上一坐。他曾独自悄悄来到林中,仔细观察花蕾的情形。他对性急的女人说3天后出发。
“你有什么特别要准备的!?”女人蹙起眉头,
“别让我心急,京城可在召唤我呢。”
“我有个约定。”
“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和谁有约定?”
“不和谁。可,我就是有约定。”
“这倒真稀奇。不和谁,那是什么约定?”
男人不会撒谎。
“樱花要开了。”
“难道和樱花有约不成?”
“樱花就要开了,我要看完樱花再走。”
“为什么?”
“必须去樱花林看一看。”
“我问你为什么必须去看一看?”
“就因为花要开了。”“因为花要开了,为什么?”
“因为花下到处是冷冰冰的风。”
“花下?”
“站在花下,一眼望不到边。”
“花下?”
女人弄不明白,心情烦躁起来。
“那你把我也带到花下去。”
“那,不行。”男人一口回绝。
“原来,还非得一个人。”女人苦笑道。
男人第一次看见苦笑。以前,他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不怀好意的笑。当然,他并没有将其理解为“不怀好意”,而是觉得那是一种用刀都砍不掉的什么东西,因为女人的苦笑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大脑里。
一想起来就感觉像是锋利的刀刃在刮着自己的头,而这种感觉他却无法挥刀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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